肖涯原本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卻不曾想趙宗實竟然突然那麽認真起來，著實讓他有些措手不及，肖涯思考了片刻，還是不由問道：“八賢王雖賢名遠揚但他畢竟是官家的弟弟。”肖涯說的隱晦，但他知道趙宗實一定聽得懂他的意思，這裏畢竟不是他的林中小屋，還是謹慎些好。

趙宗實原本嚴肅的表情聽到肖涯一本正經的勸告卻一下子沒繃住笑了出來：“先生您想到哪裏去了？我自是知道八王叔年齡不小，沒有可能再接那個位置了，而且，我知道以八王叔的性格自是不屑於用手段奪位的。你大可不必憂慮這種事情。”

“那又是為何？”肖涯一時有些想不通了，既然不是為了皇位，那八賢王又有什麽地方值得趙宗實那麽嚴陣以待呢？

“是改革。”趙宗實的眉眼間不由染上了一層陰霾：“此次的事情八王叔雖然並沒有強硬制止，但是……我觀王叔的神色……恐怕日後若是還想再進一步，怕是很難再得到王叔的支持了。”

肖涯擡眼瞥了他憂心忡忡的樣子一眼，頓時就沒了再認真聽下去的欲望，呵呵，他這是把他當知心哥哥了嗎？他又不負責心理疏導！這種好害怕自己尊敬的長輩不認同自己的決定的家庭問題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出現在他面前？！怪不得有人說養孩子都是來討債的，這個臭小子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他詢問的人可能根本就沒有經歷過類似的煩惱！更不用說解決的辦法了！他家的孩子一向是散養的，鬼知道怎麽說服家長啊！

但是，肖涯又是一個責任心特別重的人，故而即使趙宗實所糾結的問題讓他無語吐槽，但是他既然收下了趙宗實這個學生，那麽學生的問題，他自然要想辦法解答了。

肖涯思索了片刻，方才慢悠悠地說道：“我不曾有過這種經歷，但我知道剩下的政令絕非一時可以輕易施行的，你此次便已激進了，而且，你如今最大的問題不是政令，而是如何把控朝堂。即使不去分薄官家的權力，你也需要盡量顯露自己的能力，你現在最需要的是朝臣的認可，至於天下，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可是，我……”

“在其位謀其政。”

“可是八王叔……”

肖涯微微閉目，輕聲道：“我不知長輩和小輩應如何相處，但想來，若是孩子犯了過錯，家長第一個想到的，並非教訓他，而是關心他有沒有被傷到吧，其次應是如何為其彌補差錯，最後才是教導他認識到自己的錯漏吧。而且……君君臣臣，八賢王一向分的清楚。”

趙宗實聽到肖涯略顯低落的語氣這時方才反應過來，肖涯身份成謎又孤身一人，他這個樣子似乎有點戳人心窩子，不過話已出口，多說無益，他發現自己無意之間觸動了肖涯那份不怎麽美好的回憶，但礙於肖涯也算是他的長輩，他著實不好出言安慰，只得幹巴巴地應道：“是，是啊，八王叔一向有分寸。”

趙宗實坐立難安地看了肖涯半天，但是肖涯一旦閉上了他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其他人還真難從他那張面癱臉上看出什麽情緒來，趙宗實看了半天一無所獲，可是看著肖涯那張覆著冰冷的面具的清冷的面容，他不由伸出手握了握肖涯被冰冷的鐵甲包裹著的手，輕聲道：“先生，師者如父，吾必為不負先生期許。”

肖涯掙開眼睛，目光落在那只附在他的手上的白凈的手掌上看了許久，直到把趙宗實盯得訕訕地收回了手掌之後，肖涯方才冷哼一聲，道：“日後別一聲不響就來碰我，我這一身零零碎碎可都是淬了毒的，被毒死了我可不負責。”

趙宗實被說的一楞，隨即笑了起來，又嚇唬他，這刀子嘴豆腐心的習慣到底什麽時候能改改？也怪不得那些江湖上不了解他的人視他如虎狼。趙宗實好笑地搖了搖頭，面上卻是故作癡態，笑道：“先生定是不會坐視宗實被毒死的，我若是中了毒，先生必是比誰都要著急的。”

肖涯不置可否地輕嗤一聲，隨即垂眸道：“沒事便回吧，八賢王請我過府，若是無事，明日一早我便會登門拜訪。”

趙宗實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滯，隨即無奈地苦笑道：“八王叔的性子一向矜傲，又最是強勢，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先生海涵。”

肖涯瞥了他一眼，卻是隨即便下了逐客令：“走吧。”不過他微微放松了嘴角卻是顯示著主人的心情並不算糟。

趙宗實偷看了一眼肖涯的表情，便連忙告辭離去了，肖涯雖然並未應下，但是他與肖涯相處的時間最是長久，畢竟肖涯指導他的功課時，神情的變化雖然細微但是卻仍是可以看得出他並非表面上那麽清冷的，如今肖涯雖然沒有應下，但是從他的表情上還是可見一二端倪的，顯然他這是把他的話放在心了，趙宗實這才放心的離去了。

望著趙宗實喜滋滋地晃蕩出了他的院子，肖涯不由失笑，不過他搖了搖頭便起身準備收拾東西會自己的小屋了，趙宗實給他準備的房子雖然在開封城裏，但是保密性畢竟還是不如他的小屋，繼承了唐門殼子的警惕的他可不怎麽適應這間房子。

不過雖然好笑，但是對於趙宗實對待八賢王的問題上尤為忐忑的態度，肖涯還是多少可以理解的。趙宗實擔心八賢王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權力之爭，仁宗一向寬仁，而且這一輩的皇室之間關系都不算太差，雖然還說不上叔侄情深，但是他們也沒有什麽矛盾。但是八賢王畢竟是久立朝堂的實權王爺，他的潛意識中難免有些意識會比較固化。比如說對待改革，他是決計做不到像趙宗實那樣敢沖敢試的。

而趙宗實之所以擔心他和八賢王的會面，恐怕也是因為八賢王知道了這次的科舉改革是他給趙宗實提的建議吧。不過雖然知道了原因但是肖涯還是不由感到有些頭疼，改革這種事情如果不去做爭論的再多也不過是空談而已。八賢王若是真的問起，他還真沒有把握可以說服他。

罷了，肖涯搖了搖頭，抖開鬥篷披上便轉出了小院，想再多也沒用，八賢王要是那麽輕易就能猜透，他就不是那個能在朝堂上跟朝臣上鬥了那麽多年還鬥倒了龐太師的八賢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吧！

肖涯十分光棍的把紛紛擾擾的思緒拋在腦後，第二日亦是一派輕松的敲響……唔，翻進了八王府。

“什麽人？！護……”一擡頭突然發現眼前多了一個人的護衛目眥欲裂，不過不待他的臺詞喊完，屋內擡起頭來的八賢王便開口道：“不得無禮！這是本王請來的客人。”

八賢王上下打量了一下肖涯全身上下被鬥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樣子，隨即吩咐道：“請唐大俠進來，你們，把門關上，先出去吧。”

“是。”一旁侍立的侍女與門口的侍衛連忙應了一聲，有序的退了出去，待肖涯走進房間之後，房門便應聲而合。

肖涯好奇地打量著面前赫赫有名的八賢王，八賢王同樣也在打量著他。

八賢王……肖涯只能說聞名不如見面，縱是肖涯也不得不承認八賢王絕對是他所見過的大人物裏氣質數得上的雍容華貴的，多年威勢積威甚重，肖涯雖不至這樣就被壓下了氣勢，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僅論氣場他是占不上什麽便宜的。

肖涯此時也終於收起了所有的輕慢的想法，認真地拱手行禮道：“唐飛星，見過八賢王。”

八賢王微微瞇了瞇眼睛，卻並沒有回禮，反是慢悠悠地感嘆道：“見面不如聞名啊！”顯然，來者不善。

肖涯的動作微微一頓，卻是沒有任何惱怒的意味，只是淡淡地回道：“江湖傳聞難免誇張。”

八賢王微微挑眉，卻是沒有繼續咄咄逼人反是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笑道：“這話倒是真話。坐吧，不必拘束，本王這次請先生來，恐怕先生也已經有所猜測了吧？”

肖涯爽快地點了點頭，吐出了三個字：“趙宗實。”

八賢王聽到趙宗實的名字面色微微一僵，不過轉瞬便恢覆了常色：“沒錯。”

八賢王微微一頓，卻看到肖涯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並不打算接話，無奈他也只得直接了當地直言道：“先生不僅是江湖人，而且還是一個刺客，恐怕難以勝任宗兒的先生，還請先生莫要誤人子弟。”

肖涯並沒有惱怒的跡象，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拒絕了八賢王的要求。

八賢王不由皺眉：“先生這是何意？此次的科舉一事難道還不夠教訓嗎？突然修改科舉之試，有違祖制！亦是壞了這些學子的數年苦讀之功！”

肖涯不急不緩地再次搖了搖頭，絲毫不懼地對上了八賢王壓迫性十足的視線，不卑不亢的反問道：“祖制？祖制由何而來？是他們的數年之功重要還是大宋的數年之功重要？再者……並非我要教，而是他要學。”

八賢王頓時被噎住了，若是前兩個問題他還能與肖涯辯上一辯，畢竟肖涯的言語之間未免有些不敬先輩，但是肖涯的最後一句話卻是把他堵得說不出話來，肖涯口中的他是誰他們自然都心知肚明，而這件事，他也查的明明白白。可也正是因為知道的太明白了，他才更沒有辦法反駁，畢竟，肖涯說的是事實啊！這學生還真不是他想教的，而是他那個侄子自己湊上去的，甚至據他所知，趙宗實直到現在都還沒能讓肖涯真正點頭認下他做親傳弟子。

這就很尷尬，他不想讓肖涯教趙宗實，可肖涯也根本不想教趙宗實，這一切都是趙宗實上趕著送上門去讓人教的，這就顯得他這個壞人當的非常的沒道理。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直接的下過臉面的八賢王臉上一時也有些掛不住了。

氣氛一時十分尷尬。

“咳咳。”八賢王清了清嗓子，隨即便恢覆了常色，整個人就好像剛才根本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轉移話題道：“吾聽展護衛曾言唐大俠輕功堪稱天下一絕，今日可算是見識了，你能夠自由出入王府還不被發現，唐大俠真是好功夫啊！”

八賢王尬聊的很有技術，只是很可惜他尬聊的對象不對，肖涯本身就是個說話賊直接的人，而這具殼子……你不能要求唐家堡技術宅們社交點滿，於是肖·耿直boy·涯沒有過腦子，嘴一禿嚕直接回道：“是你的王府守備太松，隨便換個二流高手都能進來。”

“……”

“……”

“……”

肖涯嘴一禿嚕完也回過神來了，可是說出去的話卻是收不回來了，空氣突然一片寂靜。八賢王和肖涯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之後，八賢王這才堪堪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對肖涯笑道：“那麽就麻煩唐大俠給府中的侍衛們指點一下如何守衛了。”

“……是。”肖涯面無表情的應了下來，但是他的心裏……QAQ麻麻！這個王爺笑得好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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